为何问这话,又为何问的是白下门的门主,众人不知,却也不敢多问。而知晓其中因果的,唯有三人。身为命仙的医尘雪和明无镜,以及造下这场因果的温常自己。但温常只是僵在原地,半晌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来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没有,不是我……”“你没有么?”明无镜神情语气都没变,仍是冷的。这话像是一句询问,温常却一个字也不敢再答。“不是你么?”明无镜又问。“你什么都没做么?”明无镜已经不像是在等回答,更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些什么。而他仅仅是问,别的什么也没做,温常后颈便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明无镜看了他良久,才又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这话犹如给温常宣判了死刑,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仰头看向明无镜,神情几近是祈求:“师父……”“师父?”“不是说只是受过祖师爷亲徒教导吗,怎么就成师父了?”“亲徒……难道是他自己吗?”……众人一头雾水,但议论仍然只是很小声地同身旁的人说话,无人敢质问些什么。不过除了医尘雪几人,这些人里倒还有个人不算是一头雾水,至少对于那一声“师父”,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但元衡也只是沉默着,未置一词。他连替自己说话尚且没有那个脸面,又何谈替别人说些什么。医尘雪和司故渊也只是旁观,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听见那声时隔千年的“师父”,明无镜轻眨了下眼,像是许多年前那样,他刚从山下回来,便听见几个亲徒唤他,而他将将转过身来,满身的霜雪味。但这次,他没有应声。下一刻,他抬手,手心向下,虚虚落在温常头顶毫厘之上的位置。 欲念明无镜的门徒万千, 亲徒却不算多,都同他一起住在山上。除了明无镜下山时,每日都会打照面。云长算是有些特殊的一个, 从小便跟着明无镜,在其他师兄弟看来,同师父最亲近的便是他。
据说是因为战乱, 殃及了西南一带的一个村子,他便是那时被明无镜带回来养着的,才六岁高,刚上山时整日里只知道哭。明无镜也不哄他,由着他哭,只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 等到哭声停了,便会转回头来问一句:“哭够了?”他语气并没有不耐烦,反是温温的落在春风里, 云长眼角还湿湿的, 只知道睁着眼睛看他。明无镜便当这样的凝望是默认,便会道:“那就吃饭。”这些其实只是一日里的小事, 但云长愣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直没忘。小时候的生离死别所带来的伤痛,大都短暂而易逝, 没几日他哭的次数便少了,对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新奇。山上的草木、鸟啼、竹门,还有院子里的一小池清水,以及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 样样都能看上很久也不会腻烦。他曾指着那池清水问明无镜:“里面为什么没有鱼?”明无镜垂眸看了一眼, 说:“是有些空。”于是后半日,云长便在那池清水里看到了鱼,橙红的两尾,绕游在云水之间。那时明无镜还没有亲徒,那一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偶尔会有明无镜的好友前来拜访,来得最多的那位,面冷话少,生了副凌厉相,瞧着不好相与,云长小时候便有些怕他。拜访的好友里还有一位,温润的书生模样,同明无镜最是合得来,云长也见过,从他们的闲谈里得知,似乎是姓裴,至于名便不得而知了。他同明无镜说:“你这里就这一个徒弟,未免冷清了些,你若是下了山,也没人同他做个伴。”明无镜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云长一眼,冲他招了招手。云长那时已经很听他的话,迈着两条短腿就过去了。明无镜问他:“若是我替你寻了个师弟回来,你可愿意?”收徒与不收徒,合该是明无镜自己的事,从来没有师父询问徒弟是否愿意的道理。但云长那时小,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这个问题就像是有人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心性的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明无镜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说了声“好”。然而,说是寻个师弟回来,但其实远不止一个,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还又新修了空屋出来住人,山上这一片一下子便热闹了许多。第一个被寻回来的师弟,叫元一,大抵因为先来的缘故,云长同他关系最好。元一是他们这些亲徒里最像明无镜这个师父的,不过也不是一开始就像,而是上山以后见了明无镜的一言一行,说话做事也会刻意去模仿,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不过,谁像明无镜多一点,谁像明无镜少一点,并不能改变什么。明无镜不会因此对谁更亲近或是疏远,也不会在教授傀术时有所偏私。师父向来是满身清明,问心无愧的。他们这些亲徒一直这么觉得。直到那一日,师父将纸偶之术教给了旁人,云长才第一次觉得,清明如师父,也有偏私的时候。且这样的偏私,明明很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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