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洒了一半,男人却慢慢睁开了眼。周谨行这才仔细看这男人的脸,年纪不小了,但长相很硬朗,他恢复意识就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又紧接着眉头一皱,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周谨行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他今天已经做了许多在他看来无用的事,只吩咐掌柜的道:“给他请个大夫看看。”便离开了。
五月六日这天,周家全家人都在主屋等着那位“菩萨”现身,果然九时一刻一到,一个仆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回话:“门口真有个男人来叩门,说他叫丁小伟,来报答少爷的救命之恩!”
丁小伟是逃难到北平来的,他的老家在北方,全家人都在战乱中死绝了,只剩他一个。可逃北平的日子也没好过多少,最开始丁小伟找了个染坊当伙计,那活又累又没工钱,可好在有个地方住也能吃上饭。但前段时间染坊老板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做洋布,便被情报处的人扣上了“特务”的帽子抓走了。染坊关了,伙计们也都遣散了,丁小伟就开始露宿街头。这年头找活干很难,他没有傍身的手艺,身上又没钱,没过几天就开始饿肚子。这世道别说乞讨了,就连城外那一片树林的树根都被人挖干净吃没了,街上满是逃难来的难民,横七竖八的饿着肚子躺着等死。最开始丁小伟也挺害怕的,毕竟明天早上醒来可能就对上一个死人狰狞的脸这种事对谁来说都很难接受。可慢慢的他就习惯了,这些天原本躺在他周围一圈的活人都换了人,那些本来熟悉的脸都褪了色,变成一具具躺在坑里的砂砾,无人知晓,也无人在乎。
丁小伟已经不知道自己饿了几天,他感觉自己好像饿出幻觉了,竟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那香味勾着他的魂在飘。他不知道自己是走过去的,还是爬过去的,弯弯绕绕就拐到城中最偏僻的角落里。这儿竟神奇的有一所整洁并充满生机的小院子,香味就是从这院的屋里飘出来的。丁小伟早就饿得管不了其他,一踏进院里那肉香味就更加浓烈的前仆后继钻到他鼻子里。门被推开丁小伟就看到一个面容凶神恶煞,脸上还横贯着一道狰狞伤疤的男人赤膊舀着大铁勺搅弄着大锅里的汤。那汤炖的时候不短,汤面上一层花白的油脂,汤里还飘着好几块大块的白肉。丁小伟霎时间就红了眼,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肉!他要吃肉!那男人看到丁小伟也丝毫没有惊慌,只是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铁勺,在灶台上摸了把极锋利的尖刀攥在手里。丁小伟根本没看到男人的动作,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肉,他恍惚的往屋里迈进一步突然听到山上庙里和尚撞钟“咚”的一声被激得回了神。刚刚他在想什么?他想杀了那个男人独占那锅肉。可现下回了神他就不能再那么做,他想开口恳求那男人赏他一口汤喝,可看那男人的样子也不像个心善的主,思考了半刻丁小伟没有言语,而是自顾自的在门口坐下了,他也不再去看那男人煮汤,闭上眼睛,闻着肉香味望梅止渴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丁小伟一睁眼竟真看到面前放着一碗汤,汤里还飘着一块肉。他不由分说的狼吞虎咽吃完,虽不够吃,可好歹能顶一顶。他想向那男人道谢,可那男人早已不在屋里。
到了第二天丁小伟身上恢复了点力气,他看着这院子里种的各种蔬菜,虽然都是刚冒芽不能吃的,却和城中那种死气沉沉是完全不同的,这院子被打理得紧紧有条,可以看出那个男人也是个细心的。丁小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一碗肉汤,便也没和那人招呼,自顾自的干起院里的农活。翻土,施肥,忙活了一上午,期间那男人出来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不过在中午时,不仅给了丁小伟一碗肉汤,还加了一个馒头。两人虽然一句交流都没有,但好像约定俗成的商量好似的,丁小伟白天在院里干活,男人每天供他两顿饭,晚上丁小伟就睡在院里。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丁小伟虽然干的活不少,但也算能吃饱饭,人逐渐的也健壮起来。
但这天却突然出了事,下午时候那男人很吃力的扛着一个大麻袋回了院里,袋子滴滴答答还往外渗着血。丁小伟在男人进院时候打量了一眼,只觉得那男人今日不同寻常,眼神更加阴暗恐怖。男人在屋里哐哐的剁着什么,丁小伟只以为是在卸刚扛回来的猪或羊,他想进屋帮忙就直接往里面走去,谁知只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那男人扛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牲畜,而是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但这人似乎是死了很久,被男人刚砍下来的大腿上都是青紫色的尸斑,那断开的大腿根处也没喷出多少鲜红色的血,而是流出暗沉的恶臭的发黑的血。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加上味道直接就让丁小伟吐了出来,他突然想起中午吃的那碗肉汤,那肉的口感和香味确实不像什么猪牛羊的肉,难不成是人肉?丁小伟越想越心惊,马上逃命似的夺门而出,而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看丁小伟一眼,就专注的卸着那具尸体,仿佛那不是个人,就是一只牲畜。
丁小伟慌不择路的一直狂奔,脑海中那男人挥着斧子的画面挥之不去,跑着跑着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吃那肉真吃出了毛病,肚子愈发疼了起来,他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再恢复意识时一睁眼就看到一位明显不是中国人长相的高大男人在给他喂水,丁小伟也见过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可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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