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孱弱不堪地跪在冰天雪地里,好像即将解脱地死去,又好像会永远痛苦地活着。就是一滩被丢在地上的烂泥,无人在意。夜风仍然沁着凉意,殷九弱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似乎看见了爬上梢头的月亮,月光洒下来,竟然有些温暖,如一泼清水将她身上的污泥洗涤干净。好像被谁捡起来了。殷九弱莫名感觉到身体上的冷意减轻,有人在轻轻抚她的头,一道温柔的声音反复说着:不怕不怕,小九,不要怕。不怕,你不会是一个人的。我不会是一个人吗?殷九弱感到自己被温暖的怀抱拥住,便呢喃着问道。扶清的声音绵绵软软的,好像随风的柳絮,听着就让人生出一种安宁的慵懒和倦怠。嗯,会有很多人陪着你。可是我看不到。殷九弱不知道何为很多人陪着自己,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那某个人而已。会有人真心爱你。会有人真心爱我?是的,一直有人真心爱你。殷九弱呼吸短促,过了许久才哼笑几声,单手攥紧了扶清的衣摆,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女人替殷九弱解开束发的玉冠,冷白手指穿行在乌黑浓密的长发间,哭一哭吧,会舒服一点。但我不想哭。殷九弱埋在扶清怀里,声音闷闷的,能听出她此刻的昏昏沉沉。为何?扶清抚过殷九弱发顶的手顿了一瞬,难得听见她这么小孩子地说话。会被看笑话的,很多人会笑话我。听着这微微孩子气的话,扶清心轻如缕,墨色眼眸含着水光的笑温雅动人。不会,我帮你挡住旁人的视线,他们看不到,清傲洁净的女人略略仰头看天,眼底掠过一丝轻蔑后又变作温柔似水,可以哭的。殷九弱沉静在女人怀中的黑暗里,第一次在黑暗中得到某种妥帖的安全感。真的吗?真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能打扰。温暖怀抱里有着一丝丝浅淡的甜香,就这么毫无保留包容着殷九弱,让她有了暂时的去处。被抛弃被忽略被欺辱时,她一点都不想哭。即便知道了这样冰冷的事实,她也拼命忍住了眼中的泪。没什么好哭的,平白让那些东西看了笑话。
可是现在,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忍不住在这个声音温柔的女人怀里嚎啕大哭。好似全世界的风和雪都朝殷九弱落了下来,无情地、戏谑地落下来,霹雳啪里毫不留情,只想要将人淋个通透彻底。淋得人再也站不起来,淋得失去一切。而这一次,有了另一人与她一同淋下这场风雪。好似这悲凉无常的世界里,还是有一盏为她带来温暖的灯。层层叠叠的往事如柳絮一般泛上来,明明应该随风而散的东西。却因为一层又一层而变得沉重,把两个人的心都塞住了。好在,是两个人。不那么孤单了。扶清觉得自己心里有块地方倏地颤了一下,像是高山寒雪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化,化成暖融融的泉水,将两个人都妥帖熨烫。明明跟自己说好,不再接近殷九弱不再打扰她,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来安慰小九,想要给予一点温热的体温。现在仅仅是抱着殷九弱,她便感觉天地万物都随之温暖起来,她们就是这个糟糕可恨的世界里,彼此最亲近的人,从不曾分开一样。若是,若是可以重来,可以选择,就算要背离全世界,她也会与这个人相拥到世界末日,绝不会让殷九弱再孤零零的。是啊,跟最在意的人相比,区区世界又算什么?就让她在这样的时刻,如此奢侈地这样想一次。就这一次,她便十分满足。但幸好小九不会再一个人,不会再孤苦伶仃。她会让这个世界好好对待小九。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一直陪着你。怀里的人本就因为受了打击而神思混沌,现在更是哭着哭着变得越来越昏昏沉沉。想了想,扶清还是没能抵抗住与殷九弱多相处一会儿的诱惑,有些艰难地扶着殷九弱神行回到三十六重天。庭院里的梧桐已经生发出绿荫如盖的枝叶,仿佛深绿色的寂静之域,几乎要将枝条伸进更广袤无垠的云层里。正在外面练剑的白鹤忘机收剑转身,看见殷九弱垂着头靠在扶清怀里,跌跌撞撞地走来。她惊呼一声连忙朝扶清行礼。神尊,这是怎么了?小殿下受伤了,还是睡过去了?神魂混乱,应无大碍。扶清面色柔和地看着身边人。等等神尊,您改主意了?继续和小殿下见面吗?白鹤忘机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满是期待地问道,我就说犯不着不相往来,经常见面有何不可的。扶清将怀里的人抱紧,静了一瞬才朝白鹤忘机摇头。啊?白鹤忘机沮丧失落地扫视这两人,心情一下从高处跌落谷底,沾染一身的尘土,好吧,你们两个决定就好,反正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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